我不能度假的理由

▲ Brighton Beach 彩虹小屋，Melbourne.

本來呢，這趟出國是要好好放鬆的，想過一年緩慢悠閒的異鄉生活。

一開始，也的確都在玩。

只是，跟「緩慢」、「悠閒」完全扯不上邊，背包客的生活可是很累的。

終於在一個地方定下來之後，就去家裡附近的商圈找工作。

我思忖著，國外的交通費很高，所以能走路上班是最好。

不需要工時很多、時薪很高的工作，因為我來澳洲並不是為了要存一桶金帶回台灣。

然後，面試隔天就開始上班了。

上班的地點，是一家只有五張桌子的小型日本餐廳，老闆是日本人，店裡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是韓國人。（所以我英文沒什麼進步，韓文倒是學了不少。）

第一週是 training，只上早班，第二週就是車輪戰般的全天班。

工作時間從早上10點到晚上11點，有時還會過12點。

就這樣，從禮拜一工作到禮拜六。

一週上班時數將近70小時，不用說上網了，我連LINE的訊息都沒時間看。

日本老闆非常兇，做錯事時可是會把你當畜生罵的，我第一個禮拜就被罵哭兩次。

我本來就是個不耐罵的人，前公司的老闆很少扮黑臉，不會直接在眾人面前羞辱人；加上我又是老鳥了，極少出現被指著鼻子痛罵的情況。

而在這裡，我幾乎每天都被罵到開始懷疑人生。

工作第三週，我因為工作時數太多、太常被罵、聽不懂韓文而感到身心俱疲。

我開始掙扎我是不是要繼續這份工作，雖然我想為台灣人留個好名聲（據說這家店之前從不請華人），但我一個史上年紀最大的打工度假員工，每天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做我完全不熟悉的餐廳工作，努力去弄懂前輩們用英文夾雜韓文交代的工作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
但，仍舊常常被罵得狗血淋頭。

▲在餐廳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要背菜單，要記住哪道菜該用哪種碗盤，也要記住如何擺盤淋什麼醬料。
一開始我什麼都不知道，而餐廳忙起來時很瘋狂的，根本沒人有空慢慢教你，結果就是不停地被罵。
於是，我每天上13個小時的班回家之後，還要把白天做過的東西記錄下來。

我深切感受到，做好是應該，做錯是活該。

這個道理，做哪種工作都一樣，在哪個國家都一樣。

工作到現在，已經兩個多月了。
如今，不管是大事小事還是瑣事，都在每頓狂罵過後學會了。

在跟排班同事協調過後，工作時數也減少了許多。

我的心臟變得強壯，漸漸能夠正面迎擊痛罵，因為我知道老闆是對事不對人。

而且只要工作忙完之後，他就會變回那個沉迷蠟筆小新和哆啦A夢的日本歐吉桑。

餐廳的工作都做些什麼呢？要負責內場還是外場？
這裡並沒有分什麼內場與外場，因為餐廳實在是太小了；除了身兼主廚的老闆之外，所有人都必須 hold 住全場。

要點餐，也要送餐；要整理桌面，也要洗碗洗鍋碗瓢盆；要接電話 order，也要切菜切蔥準備食材；要去市場買菜，也要整理倉庫存貨。

我在台灣是個從來不做菜的人，現在我可以五分鐘將一顆生菜切絲、洋蔥切0.1公分薄片、青蔥切末、小黃瓜切薄片、切橘子切番茄切檸檬，做鮪魚壽司的內餡。

剛來時我不太敢跟本地人說話，因為我實在怕極了 ”How are you?”、”Good, thank you. How are you?” 這類無限循環的對話。現在我一天不僅要講上百次 How are you?，還已經職業病到看到有人迎面走來就忍不住想說 ”What would you like today?”。

聽到電話鈴聲也是，常常都忘了應該要講「喂？」，而是反射性地說 “Hello, ○○○（餐廳名稱）, how can I help you?”

坐了七年辦公室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朝九晚六生活，現在的我好像跟某個人交換了靈魂，正過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
雖然，我離「只 holiday 不 working」的理想愈來愈遠。
但好像，這樣子的生活也不賴。

我見識到韓國人是怎麼在職場上力求表現自己，即使是在這小小的餐廳裡，他們也是在用百分百的戰鬥力在執行工作、想辦法贏過同儕。

  

我見識到資深同事如何跟熟客寒暄、如何跟新客人推薦餐點，如何跟人解釋各種日本料理的意思（菜單上都是日本料理的羅馬拼音）。不像我永遠只會 How are you? 來 How are you? 去，只想要快點把眼前的客人解決掉。

尤其是當後面大排長龍時你還在跟我閒聊，老闆在遠方怒瞪著我，這會讓我緊張到想噴尿啊（以致於我常常連續五個小時無法尿尿，膀胱 always very full）。

我見識到日本主廚是如何嚴肅看待自己做出來的菜餚：食材不新鮮，全部丟掉；淋錯醬料，整碗丟掉；醬汁調製得不夠好，整鍋醬汁丟掉；客人反應味道跟之前不太一樣，重做、退錢。

主廚做出的每樣東西他自己都會先試吃，如果連自己都不夠滿意自己做出來的味道，他會不停地重複著：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…

即使，我們每個人吃了都覺得好吃，不覺得有任何問題，他還是會很懊惱，繼續喃喃著：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 I’m sorry,…

我跟同事用英文聊墨爾本哪裡的餐廳好吃、聊市中心哪裡好玩、聊最近澳洲上映的哪一部電影好看。

而不是把時間花在FB上為某個人新換的大頭貼按讚。

放假時，我去教會上英文課、上超市買東西、煮菜洗衣服、整理房間、規畫之後的行程，也偶爾去市中心shopping或是去郊區景點走走逛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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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都說，來到澳洲之後，千萬不要忘記「初衷」。

事實是，大部分人，根本就沒有所謂的「初衷」。

問他，為什麼想來澳洲呢？

他說，因為朋友說要來。

問他，想做什麼呢？

他說，不知道，先看看吧。

問他，○○（某人）要移動了，你要不要考慮接他的工作？

他說，什麼樣的工作？要說英文嗎？我不想要說英文，因為我英文不好。

問他，今天去市區好玩嗎？

他答，不好玩，很冷，很無聊。

問他，接下來有什麼打算？

他答，先集二簽吧。

我，……

如果，你不想要說英文，你為什麼還要在一個官方語言是英文，而且還很冷、不好玩、很無聊的地方，待上兩年呢？

在澳洲的三個月來，看見很多因為在台灣迷失自己，而選擇出國找自己的人。

來到澳洲之後，卻持續在迷失。

在這不熟悉的環境裡，其實，生活所帶給你的挫折是更為巨大的。

如果，你拿不出強勁的力道去對抗，如果，你失去了堅持下去的力量......

最終，你並不會成為當初憧憬的那個自己。

而是再一次地選擇妥協罷了。